“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花要叶扶,人要人帮”,“不是靠天吃饭,全靠双手动弹”,“黄熟收,干熟丢”……小时候生长于农村的我,耳熟能详的基本上都是这些农家谚语,潜移默化地受到一些“大白话”的教育,直到今天都让我难以忘怀,成为我受益终身的营养剂。
经过多年的努力奋斗后,作为一名农家子弟,我没有接过父亲手中的锄头,也没有成为母亲田园里的传承者,读了几本书,识了一些字后,我成为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授业者,但是我依然是那片沃土的守望者。对于这些“大白话”,我“初听不知曲中意,常听已是曲中人”,几十年后,我再来回味那些朴实的话语时,感觉到它们仿佛已经深入到我的骨髓中,常常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影响着我的教育情结、价值判断和人生哲学,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三早当一工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到了农忙时节,农人们忙得几乎都是两头不见天。到了收获时节,天还没亮,父亲便把我们从被窝里叫起来,睡眼朦胧中便走向了田间地头,收割麦子。等到太阳升起时,很大的一块儿麦田的麦子已经被收割,麦把子排着整齐的队伍正接受着太阳的检阅,我们也为这丰硕的劳动成果而欢欣鼓舞,原来早点起来是可以干成许多事情的。
到了放暑假时间,天气异常炎热,那时候家里没有电扇,更别说是空调了,前半夜常常热得夜不能眠,焦躁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了后半夜,气温下降,正好睡眠。可是父亲依然如此,早早地把我们吼叫起来,让我们洗把脸,抓紧时间到玉米地地里薅草。眼看着香甜的瞌睡被搅乱,我的心烦躁不已,便觉得父亲有点儿不近人情。父亲说:“三早当一工,早晨的时间最宝贵!谁如果错过了早晨的太阳,他也一定会错过晚上的月亮!”
上了小学,学习了《三味书屋》这篇课文后,我对鲁迅先生的“时时早、事事早”也就有了更深的体会,心里也时常把父亲的“三早当一工”谚语挂在嘴上,放在心头:早起赶路,早起到学校,早起背课文,早起背英语单词,早起做作业……越来越早,越来越觉得时间的宝贵,越来越觉得“一早天下无难事!”
等我参加工作后,便也经常要求我的学生们早起。我常常对他们说,鲁迅先生告诉我们,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有的!然而最容易挤的时间,最容易流失的时间也都是早晨的时间。每当我在清晨的校园里看到那些早起晨练或读书的学生,便会觉得很温暖,佩服他们很有志气。
庄稼一枝花 全靠粪当家
包产到户时候,队里分田分地,是按照人口基数,并同时参照田地等级综合确定的。我们家缺少劳动力,严格来说应该是想办法分一些肥沃的一等田地为好,父亲却独辟蹊径,挑了一些薄田瘦地。他说,一等田产量核得高,亩分就少,我们家人口多,未来发展空间就小;薄田虽说产量暂时不高,但是土质是可以改良的,只要人勤快,薄田也能便沃土。于是我们家除了分了一个祖业田之外,挑选了几个平躺地,经过全家人的辛苦劳作,最后都把这些平地变成了水田。为了改善这些薄田薄地,我们全家齐上手,把农家肥一担一担地挑到了田间地头,反复改造,到最后都成了肥沃的田地。父亲常常对我们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要想庄稼长得好,就要多施肥,多照管,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父亲经常对我们说,一个农民的田地就是他的脸面。他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和咱们村里的人家做个对照:凡是庄稼地里杂草丛生,乱七八糟,庄稼长得不好的人家,他的家里也必然是凌乱不堪,灰尘都是多厚的,鸡屎总是这一堆,那一坨的;凡是田间地头捯饬得整整齐齐的,施肥除草搞得勤的,庄稼长得让人眼馋的人家,家里也必然是整整齐齐,即便是屋里的土巴地面,也会扫得一尘不染,锅碗瓢盆儿也一定会干净地明光皎洁,家里人也必然穿得整整齐齐,即便是打了补丁的衣服,也会平平整整,让人肃然起敬。
当了教师后,我也常常把孩子们当作田地里生长的庄稼,总是想着为他们施肥、除草,如果长歪了,便扶他们一把,营养不良了,便给他吃点“偏碗子”,让他们不至于掉队。想想孩子们的成长,和经管庄稼何其相似啊,如果我们不付出,不施肥,不除草,不浇水,却幻想着大丰收,这实在是一种幻想。
桐子开花你下种
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古时候,穷人读不起书,识字的人很少,不懂得二十四节气,所以就不知道什么时间该种什么庄稼,老是遭到富人们的捉弄,让他们做了许多违背时令的蠢事。又到了一年播种季节,这些穷人们却浑然不知,还在等着那些富人们的消息。土地老爷看不下去了,他给一个穷人长者投了一个梦,说了这么一句话:“穷人莫听富人董,桐子开花你下种。”于是穷人们很快就知道已经到了播种的时候了,以后每年也就不再受富人们的捉弄了。
父亲说,这个故事的核心意思其实很明显,那就是时令对于农民种庄稼的重要性。万物皆有灵性,到什么时候该种什么庄稼,本身是有自然规律的,比如说,你就不能三月播麦子,九月点包谷,十月种黄瓜,种庄稼讲究的是因时因地而制宜,不能随心所欲;再比如说你们,这个年龄,这个时候,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你就不能荒废岁月,把心思放到其它闲事上。
当了教师后,我们都懂得,教育要因材施教,教育内容和方式的选择既要因地制宜,不可生搬硬套,教育的时机更要因时制宜。“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为枳”,环境不同,效果必然不同。今天的教育很难做,难就难在,很多人都可以对教育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他们往往都认为教师工作很轻松,教师工作专业性不强,不就是一天上几节课嘛。殊不知,一个班级几十个学生都是不同的个体,教师要做好教育工作,就必须一一面对,因材施教,因时而教,而不是整齐划一,一挥而就。对于教育来说,什么时候是“桐子开花”的时节,值得我们每一位教师去终身探究。
庄稼苗不是越密越好
一场春雨过后,播种下去的包谷种子,便争抢着露出了娇嫩的小脑袋。一个包谷窝里,往往都发出了两三株包谷苗,长势喜人。父亲却让我们背上挎篮到地里清理包谷苗,说一个窝里只留下长得最壮实的那一株,多余的要拔掉喂牛。那时的我很是不解,我问父亲,这么好的包谷苗拔了喂牛是不是太可惜了,它们难道长大后就不会结出粗大的玉米棒子?父亲笑着说,一个包谷窝里只能留下一株包谷苗,是为了让庄稼更好地生长,否则会因为过密,争抢养分,都长不高,长不大,反而低产。我听了,依然是似懂非懂,父亲便笑而不语,让我留下几窝不清苗的包谷苗,让我自己去做对比实验和观察。
过了一段时间,我再去地头看看,凡是清了苗的包谷杆都长得粗壮喜人,而没有清苗的包谷苗却互不相让,长得一点儿也不好,和其它包谷苗相比,明显矮了一大截,我只好把多余的苗清理掉。父亲见状对我说,“孩子,种庄稼是要讲株距和行距的,太稀了,浪费土地,产量不高;太密了,不利于庄稼通风换气和接受阳光照射,就会营养不良,也会影响产量;合理的株距和行距究竟要有多大,这个一要靠耕作经验,二要靠科学指导,蛮干和想当然,都不行;这也像极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怕是亲戚之间,关系再好,也要注意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了,关系就淡然了,太近了,也不好,很容易反目成仇,等你长大后,这些做人的道理你就会明白的。”
当了老师后,我发现对学生的要求亦是如此:学习的知识不是越多越好,还必须考虑到学生的接受能力;不是学好一门课就好,而是要讲究不同学科的合理搭配,注重不同学科间的整合密度,实现协调发展,全面发展;要让学生有思考的空间,要有空灵之感,而不能用密密压压的知识把学生的大脑塞得满满的,使之透不过一丝智慧的风,读死书,死读书……
短时间内长的最好的也许是稗子
秧苗在田里扎下根后,就可以进行薅秧了,这期间还必须清理掉夹杂在秧苗中间的杂草。这对于明显异于秧苗的杂草来说,很容易被发现而被清除掉,但是对于稗子来说,人们很容易看走眼而手下留情。其实稗子应该和水稻同属一个科,在很久以前应该是同属一个植物品种,它和水稻的秧苗长得实在太像了,这对于我们这些农业新手来说,很不好鉴别。父亲却能很轻易的把这些“害群之草”找出来,我们不得其解。父亲说,这其实很简单,大凡稗子,短时间的长势都特别好,一般都优于水稻秧苗,这是因为稗子特别善于投机钻营,特别善于优先吸收养分,有它们在,水稻秧苗就吸收不到好的养分了,所以我们也必须把它们在很幼小的时候就清除掉,从而确保秧苗的营养供给。
父亲说,认识一个人也是如此,有时候千万不要被一个人的表象所迷惑,你看着他表面风光,就像稗子一样油光水滑,光彩照人,但他极有可能不是一个实诚的人,不是一个能打出粮食的人,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做人也是如此,我们要学习水稻,深扎根,抱团成长,不与稗子争一时之短长,即使结满了稻子,也要低着头,不要趾高气扬!
当了老师后,我也经常把这个故事讲给学生听,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保持一种纯真和务实,不投机取巧,不旁逸斜出,不做表面文章,要经得起考验,耐得住寂寞,要选准方向,努力向下扎根,不务虚声,不好高骛远,要谦虚沉稳,不要飘浮。
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说:“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农产品是有生命力的,有它自身的特点和生活习性,只能因地因时制宜;不同的农作物有不同的生长季节、不同的栽培方式,不能揠苗助长。教书育人与农民种庄稼其实有许多相通的地方:庄稼是农民的希望,学生是教师的希望,庄稼好了,农民有盼头,学生成才了,老师就幸福了;种庄稼和教书育人都是技术活,都需要开动脑筋、发挥主观能动性,同样是种庄稼,有的农民种得好,有的很一般,这和农民的技术、经验、善于动脑筋和艰辛付出是成正比的,教书育人亦是如此;种庄稼和教育学生都需要用心呵护、精心管理,农民自打把庄稼种下去,何曾懈怠过一天,浇水、施肥、锄草、打农药……老师也是如此,自打接手某个班起,大都是用爱心去呵护、用良心去工作、用精心去管理的;种庄稼和教书育人都需要耐心和等待,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庄稼的生长和学生的成长有一个缓慢的过程,慌不得,也急不得。
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它没有快速产出的生产线,它的产品也不可能整齐划一,同一张面孔!育人其实就是和种庄稼一样,必须像农民一样,俯下身子,以深入现场的田野精神,做真教育,真做教育!(汉滨区江北小学 谭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