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七清晨,驾车行驶在上班路上,行人稀稀疏疏,与马路两侧的灯笼、中国结一同在“年味儿”中睁开惺忪的双眼,仿佛才感觉到:“哦,该上班了”。
小时候,我是极盼望过年的。盼望腊月二十多外出打工的父亲归来,盼望爷爷去村里的老教师家领写好的对联,盼望外婆油炸好的“旗花”,盼望三十晚上和小伙伴一起捡没有引爆的炮子,更盼望拜年的时候长辈们给我的压岁包。
那时候大年三十清晨,我会早早醒来和爷爷一起打浆糊,垫着脚给爸爸递对联,眯着眼睛告诉爸爸“歪了歪了,高一点儿、高一点儿”,父女两个满意的欣赏着杰作,顺手把剩下的浆糊倒进了猪圈。到下午的时候,我会跟爸爸、爷爷一起去“送亮”(祭拜死去的亲人),女孩子是不能烧火纸的,据说是因为烧纸过世的亲人收不到纸钱,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受穷,爸爸和爷爷会提前准备好“裱”,等上亮的时候,爸爸爷爷跪着烧纸,我就跪着烧“裱”、烧香,和堂弟堂妹一起比赛磕响头,我们到底还小,并不知道这个仪式的真正含义,但是心里的敬畏还是有的,每个人额头都青青的一块,这是我们对死去亲人最大的敬意。晚上的团圆饭一般是爷爷下厨的,炒的菜比平常丰盛许多,盘盘碗碗摆完后,爷爷奶奶先落座,爸爸和叔叔出门将准备好的一大卷鞭炮点燃,噼里啪啦,象征着来年红红火火,我却早早的等在爷爷卤的鸡爪和猪尾巴这两盘菜后面,捂着耳朵,听着炮竹响,待爸爸妈妈、叔叔落座,我迅速的坐在自己霸占的位子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等到爷爷动了筷子,我才敢把眼馋许久的菜肴夹到碗里,大吃大嚼,吃个肚儿圆,这时候,爸爸和叔叔通常已经完成了敬酒环节,我会主动拿起面前的绞股蓝可乐,奶声奶气的跟爷爷奶奶、叔叔、爸爸妈妈敬酒,大声说着吉祥话,要知道可是有红包拿哩。年夜饭吃完,爷爷奶奶、妈妈和叔叔会一起边看春晚边包饺子,爸爸趁着大家看电视,拉着我去院坝,偷偷给我几个冲天炮和花筒子,爸爸在身后捏着我的小手,“引”点燃的时候兴奋和害怕的情绪在内心交织,炮子声一响,妈妈便叉着腰出来数落我和我爸,我才不怕呢,自有爷爷奶奶给我撑腰,看,不到一分钟,爷爷便出来,板着脸说,大过年的,娃子喜欢放点儿炮子咋了,不准吵人,这时候妈妈会乖乖的回去包饺子,一边走一边嘱咐“莫把娃子手烫了”。爸爸一边答应一边和我把冲天炮和捡来的炮子插晾衣服的竹竿里,看着晾衣竿被我们炸的开裂,偷偷躲着笑。饺子包完,春节联欢晚会也结束了,当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了,我本还因为瞌睡变得混沌的大脑一下莫名兴奋起来,急匆匆冲进睡房,拿起新衣服、新鞋子,三两下就套在身上,妈妈反应过来的时候,新衣服已经在我身上了,我套着新鞋子,在床上跳,妈妈问我:“三十晚上你把新衣服穿着干嘛,你个妖婆子,脱下来”,我会反过来说,已经过了12点了,就是初一,初一就要穿新衣服。妈妈追了一阵也累了,也就由着我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在床上睡觉。第二天一大早,我肯定醒的很早,因为这一天,我们要回外婆外爷家拜年了,外婆外爷家没有通大路,爸爸就骑着爷爷的“嘉陵”,带着我和妈妈回家拜年,我站在“嘉陵”前面的踏板上,看着走路去拜年的相亲,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叫优越感吧。嘉陵是不能到外婆家门口的,必须要把车子寄存在路边的伯娘家,路过伯娘家,爸爸把口袋里的白糖、冰糖拿出来两袋,给伯娘,算是拜年,伯娘给我两个煮熟了的鸡蛋,说孩子多吃鸡蛋聪明,我把鸡蛋揣在口袋里,和爸爸妈妈一起走一段山路,快到外婆家的时候,我会强烈要求把爸爸手上的两瓶酒接过来,以示是我拿来的拜年礼物,并开始大声叫,外婆,我回来了。听到我的声音,小姨家的弟弟像猴子一样从树上窜下来边喊我姐边炫耀大舅给他的新宝剑,小黑狗一定会冲在弟弟前面,蹭着我的腿,吐着舌头示好,外婆弓着背大声答应,挪着小碎步似的步子出来了,外爷拿着水烟袋,站在后门的水井边,我知道他等了很久了。把礼物递给外爷外婆后,外爷外婆会一人给我一个红包,我和弟弟悄悄躲在厕所里,看一看红包有没有一样多,通常红包是一样的,弟弟很快就炫耀说:“你看,大舅给了我一个宝剑,”边说边挥着宝剑从猪圈上往下跳“你看我这样像不像展昭”。我虽然眼馋,心里还觉得大舅偏心,但是我仍然会嘴硬的说:“你像包黑子,哪儿像展昭,我是女孩子,我才不要你的宝剑,我去找我小舅。”小舅比我大12岁,和崇尚武力、喜欢比手画脚的大舅不一样,他是个文艺青年,喜欢唱歌、乐器,在广东打工,每年回来都会带回来一些稀罕物件,比如说收音机、喇叭、葫芦丝之类的,小舅看到我来了,神神秘秘的把我拉进屋,给我一个口琴,我并不懂音律,只懂得能吹响,还好听,我兴冲冲的跑出去,故意当着大舅和弟弟的面说:“你看,我这个口琴才好,”边说还边对大舅翻白眼,“还是小舅对我好”。说完便开始和弟弟你追我跑,我们两个一定会摔跤,还没等我们哭,长辈们就说,大年初一,你们两个就给我们磕头了,说完便哈哈大笑,我们也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似乎忘了刚才摔倒的疼痛。早点是外婆包的汤圆,用米酒煮的,这顿饭一般是我最头疼的,我悄悄把弟弟哄到一边,央求他把我碗里的汤圆和米酒吃完,并承诺一会儿让我爸去买炮子,弟弟瞄了一眼周围没人,便把我碗里的东西倒到他的碗里,我蹲在旁边,无比崇拜的看着我弟弟吃的打饱嗝。中午饭通常是饺子,我喜欢吃豆腐馅儿的,弟弟则是无肉不欢,吃完饭,大人打麻将,我在弟弟的指导下,学习学了很多年依然不会的爬树。外爷板着脸吼我们:“冬天树枝桠都是干的,脆了,你们两个上树怕是要滚下去,一会儿我就把你们一人捶一顿”。我们两个并不惧怕外爷,还朝着外爷吐舌头,因为每次外爷都是这样说的,却从来没有真正捶过我们,他见我们并不害怕就转身进堂屋变出来一些不多见的吃食,对舅舅说“弓娃子、狗娃子(舅舅的乳名),来,我给你们好吃的,树上的娃子没有”,听到这儿,弟弟一溜烟儿从树上下来了,我因为害怕不敢下来,在树上急的哇哇大哭,“哪个叫你匪,哪个叫你上树的”小舅边说边把我从树上抱下来。我抽抽搭搭的去找外爷,外爷把手上的吃食藏在身后,问我:“还上树不上了”,我回答“不上了”,“再上咋办?”“外爷捶我”。外爷听到回答后,才会把吃食给我,这时候,我挂着眼泪咧着嘴笑,弟弟已经吃完自己的吃食,便凑到我跟前,说:“姐,好吃不?你给我分点儿嘛”,我捂紧自己的口袋:“你自己不是有吗?哪个叫你吃那么快的”,“你给我分点儿嘛,一会儿我给你玩我的宝剑”,“不要,我有口琴”,“那一会儿我教你上树”“我不敢了,外爷捶我们咋办”,“外爷才不会捶我们,他吓唬我们的”,“那我给你一点儿,你慢慢吃,不准再问我要了”,弟弟的脑袋在这个时候会比啄米冠(啄木鸟)还点的快,狼吞虎咽后,还是眼巴巴的问我要,我不给了,便干上一仗,我自是打不过弟弟,便使出绝招,放声大哭,小姨姨夫便会拿着棍子来救我,弟弟会被吓得飞跑。晚上大人们喝的酩酊大醉,我和弟弟拿着棍子撵鸡子,还把口袋里的糖剥给小黑狗吃,商量着给喝醉了的长辈脸上画成“花脸猫”。
儿时的年味不在热闹大城市,它蕴藏在外爷外婆、爷爷奶奶粗糙却合心的做饭手艺、和蔼的笑容里。2015年,奶奶去世了,爷爷因为胆囊炎、糖尿病、高血压等各种老年病手术治疗行动不便,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外爷检查身体心脏也出了问题,也再没有力气嚷嚷着捶我们,外婆在腊月里摔了一跤背愈发弓的厉害,却害怕影响我的工作没有告诉我,因为值班我没能赶回山上在自己老辈子坟前再磕一个响头,年夜饭也只是轮换着回去匆匆扒了几口。回娘家拜年则是早上去看看爸爸妈妈下午去外婆家,没有小黑狗,弟弟干脆就没有回来,也始终没有教会我爬树,外婆还是佝偻着身子,外爷站在屋后的水井边闷声抽着水烟袋,做饭的人换成了两个舅妈,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24小时,让我和弟弟一起爬树、撵鸡子,跟舅舅要新鲜玩意儿,跟外爷外婆撒赖。
岁月,请与我爱的人们温柔相待,别伤害他们,我也会在新的时光里更加努力,成为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好儿女、好妻子、好孙女。
(城关派出所 蔡玮)